祖父的攝影

3月 03, 2025

文/郭立昌

祖父郭標(1892-1953)於一百多年前就能轉化他拍攝的小張黑白相片成為「大張的彩色照片」，在他的船隊經過世界各國港埠作為「外交禮品」，幫助鄉親的農產品行銷世界各地；祖父卻在1937年悖謬的世代「為義」被剝奪一切而淪為一無所有。今特賦詩一首，紀念他辭世72週年：

祖父的彩色照片，

蘊藏郭標傳奇篇；

台南首富耀當年，

為義捨身不留牽。

臨終伸手如枯木，

彷若耶穌仍活現；

積德流芳傳後世，

郭標之名應永傳。

祖父臨終時給父親的「耶穌活著」(Jesus id living)

祖輩積德，福澤後世。我們秉承先輩美德，自食其力，成功將「非接觸式傳智晶片」組成的「電子商店系統」帶至APEC(亞太經合會)，推廣至全世界，推動21世紀數位經濟發展，惠及全球—約創造15億個新工作機會。這不僅是我們努力的成果，也與祖輩的深厚德行息息相關。

日前出門訪友，兒子突然說要回來，趕緊回家，他提起「溯源」的功課—神學院居然也在研究族譜；現在把他傳回來的資料打開來看，祖父郭標的種種事蹟瞬間浮上心頭，特別是他在「攝影」這方面的故事。

小時候，經常和我的父親(簡稱阿坤)嘻玩，父子倆從崇安街一路追逐到運河邊的沙卡里巴，到天元布莊找義母(也是我的大姑)彌補在家吃不飽的缺憾；天元對面是舅公(—祖母的哥哥)開的大進鞋店，裡頭有張舅公年輕時的彩色照片(約比A4大的B4規格)，阿坤說：「那是你阿公的傑作；你阿公拍出黑白小張照片，再用同步放大器做成大張彩色照片----」

我當家之後，自1967年起平均每個月淨賺幾十萬元，供我的母親(簡稱阿金)揮霍；1968年，我奢侈地去買了一台徠卡的雙眼相機，拍攝我製造的產品。1973年，我託人從日本買回來一台最新的「佳能」 (Canon) FTB單眼相機，後來陸續添購了從28 mm到1000 mm的鏡頭和各種濾鏡。那段期間的照片全是黑白，直到1974年才有風聲要推廣彩色沖洗設備；不禁好奇，祖父為何能在百年前就有「製作彩色照片」的技藝？

聽說祖父都會隨著他的船隊，帶著他的「彩色攝影作品」到世界各國當禮物贈人；可惜，在1937年因拒絕日本政府的大宗生意—載運慰安婦，慘遭抄家，臨終時只剩下一張「耶穌活著」(Jesus is living)留給阿坤，竟被一對背叛的奴婢譏稱為「台南第一敗家子」。

AI生成的「耶穌活著」

關於攝影的小常識

攝影在手機普遍的今天，已經變成家常便飯；其實，要拍出好照片仍然需要結合技術、設備、環境和創意。攝影技術包括：「1) 構圖：運用三分法、引導線、對稱、框架等構圖技巧，使畫面更具吸引力；2) 曝光：掌握光圈(Aperture)、快門速度(Shutter Speed)與感光度的關係，確保照片不過曝或欠曝；3) 對焦：確保主體清晰，利用景深來控制背景虛化(大光圈可獲得更淺的景深)；4) 色彩與白平衡：根據環境光源調整白平衡，讓色彩更加自然；5) 光線運用：利用自然光(如黃金時刻、藍色時刻) 或人造光(如閃光燈、補光燈)來增強氛圍。」

當年佳能FTB單眼相機算是頂級設備，用標準(35-50 mm)鏡頭可拍人像，換上微距鏡頭(85-135 mm)可拍出樹葉中的微細迴路，換上長鏡頭可拍樹上的珍稀鳥類；加上濾鏡可以調節光線和環境；用腳架固定拍夜景，可以長曝出令人讚嘆的照片。設備裝起來一大箱，即使遠赴美國，還是不辭勞苦地揹著到處跑；不過，卻可以培養自己的耐心和觀察力。

對攝影越了解，卻對祖父的攝影技術越發不解：「為何一百年前他就能用自製的同步放大器把小張黑白照轉化為大張彩色照？」即使到了1973年，我的技藝正處於顛峰期，擁有充足的資源，與攝影專業人士研究，自己仍然無法把黑白照轉化為彩色，發現祖父的攝影能力是一種非常高級且獨特的技術；而他運用這些彩色照片作為外交禮品，顯示出他不僅有技術實力，還有藝術與實務應用的遠見。

首先，祖父的「同步放大器」可能是自製的攝影放大裝置，類似於暗房中的「放大機」(Enlarger)。它的原理是透過光學投影，把小型底片的影像放大到較大的感光紙上，然後再進行顯影與沖洗。根據考究，在20世紀初，商業放大機並不普及，所以許多專業攝影師會自己設計放大裝置。所以，祖父不僅是個成功的商人，而且還精於機械、光學和化學，才有能力自製「同步放大器」，精準控制照片的焦距與放大比例，確保影像的傳真度，讓手工著色後的照片保持細節，甚至具有藝術感。

第二，祖父將黑白照片變成「彩色照片」需要很多的條件。因為在數位彩色技術發明之前，即使彩色照片都是黑白照片手工著色，但是在20世紀初，各種條件都缺乏的情況下，祖父不只會放大影像，還能手工上色，並且沖洗，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技術。考究手工著色的技術，大約有以下幾種：

1) 水彩著色(Watercolor Tinting)：使用透明水彩輕輕塗抹，讓黑白照片的細節透出。

2) 油彩著色(Oil Painting on Photos)：用油畫顏料疊加在照片上，使色彩更持久。

3) 粉彩或色鉛筆著色(Pastel Coloring)：適合製造柔和自然的顏色效果。

4) 噴霧或氣筆著色(Airbrush Coloring)：使用噴霧技術來達到漸層效果。

祖父可能精通其中一種或多種技術，並且能夠讓照片看起來自然、層次豐富，因此被用作外交贈禮。然而，手工著色後的照片如果沒有適當處理，顏色可能會隨時間褪色，變成弄巧反拙。今天，我在祖父辭世後72年看見舅公的照片，依然色彩均勻，栩栩如生，因此祖父可能會使用「特殊的保護層」(如透明漆或特製的蛋白塗層)來固定顏色，也可能會選用耐光性強的顏料，確保長期保存。在這張照片中，舅公的臉偏向右側，使得他的半身人像看來立體和動感，呈現出自然的視覺流動，構圖相當精巧；可惜，這張祖父留底的彩色照片被我們兄弟小時候用鉛筆亂塗到不能看，希望人工智慧(AI)再升級時能復原。

祖父製作的舅公彩色照片

第三，祖父善用其攝影能力作為「外交見面禮」。在當時，攝影是一種高端技術，手工上色的照片更是稀有而珍貴，祖父能夠製作高品質的放大照片，展現精湛的光學與攝影技術，也是非常高級的藝術表現。他把黑白小張照片製作大幅彩色照片，更具珍藏價值與藝術美感，這種技術使得他的作品不只是普通的照片，而是可以作為正式外交禮品的高級影像藝術品，代表當時技術與文化的結合，使得他的和美船隊到世界各國無往不利。

總結祖父的攝影技術的特點，至少有三大項：「1)手工著色與創新：祖父在黑白照片的基礎上手工著色，使色彩和光影的效果做到了極致，讓一張照片變成當代活生生的場景；2)機械與光學技術結合：祖父有能力自製的放大器和相關工具，顯示其具有相當的知識和工藝技術；3)專注於情感和細節：祖父的攝影作品不僅是技術的結晶，還可能包含了他對當時社會、文化和情感的深刻理解，讓照片更具歷史與情感的價值。」

柯達(Kodak)創辦人喬治．伊士曼(George Eastman)在他1932年辭世之前還沒有彩色底片上市。但是，我的祖父比伊士曼更早有彩色照片，他的作品代表了對攝影工藝、藝術與創新精神的結合，這樣的技術在當時無疑是領先的，也正是他對攝影藝術的深刻理解和熱愛，讓他的作品至今仍能讓後人驚嘆；而且能把他的作品用於船隊泊於各港岸的「外交禮品」，協助鄉親的農產品流通至世界各地，他應該名列攝影工藝大師的殿堂。

回顧祖父郭標的故事

故事一

1982年6月，在阿金精心策畫的第二次奪產行動下，我口袋被清得空空地離開所創建的「成光精密工業有限公司」，也損失一個孩子，只得找一個玩具公司上班以解燃眉之急；玩具公司找人來製作型錄，我去看進度如何。型錄公司老板的媽媽瞧了瞧我，問：「郭標是你的什麼人？」答：「他是我的阿公。」隨即打開了話匣子—

那位婆婆原來曾經在祖父的和美貿易行工作過，她說：「以前你祖父設立一個『殯葬服務社』，幫助窮人處理後事；幾千甲土地給人耕作都不去收田租---」她講的祖父的仁慈和善行，與阿金口中的貶抑詞真的是天淵之別。

故事二

台南市赤崁樓附近有一條「米街」。有一次，兒子說要吃鱔魚意麵，我們旋即驅車從台北南下，飽餐一頓後，散步進了米街，茶行老板站在門口親切地招呼：「來喝茶！」他一邊泡著紅玉十號茶，一邊很驕傲地說：「我認識和美真正的頭家！」我問：「郭標嗎？」他接著答道：「是哩，你怎麼跟他長得很像？」我回應道：「他是我的阿公。」

茶行老板說：「時間過得真快，一不注意就已經八十歲了！」接著，這位歐里桑提起郭標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員外，小時候他家失火，家當被火燒光光，祖父幫他父親找了個店面，提供南投的茶葉給他們賣，算是他們一家的大恩人。他又說：「你祖父也沒有嫌我是囝仔，曾經替我拍了一張照片送我---」

故事三

1999年1月4日，阿坤突然辭世，他的遺物被當垃圾清到庭院，堆積如山，遠遠地我看見了一個光點，走進一看是一本老舊的相簿，打開來有我們兄弟用鉛筆亂畫過的照片；因為，阿金總是說：「拍照片的是沒路用郎，裡頭照片全是壞人！」最特別的是「耶穌活著」居然夾在其中，還有曾祖母郭張便娘(1873~1953)的照片。

祖父拍的曾祖母照片

故事四

2022年1月28日，阿金辭世，她生前使出各種計謀分化我們兄弟，在她告別式的日子，我們兄弟又團聚在一起了；聊天之後知悉，細漢小弟去當高雄縣副縣長時，真的拿回祖父在1937年被人用草繩圍走的一塊地。細漢仔辭去副縣長，聽說把那地變賣了幾億元。那麼，傳說中的「你阿公幾千甲土地一夕間全被侵佔」故事是真的。

總之，郭標的傳奇故事整本書都寫不完，但他肯定是個很特別又仁慈的人。

我的祖父在16歲時失去他的祖父，17歲時失去他的父親，他只得挑起重擔，把和美貿易行經營得有聲有色；祖母在16歲時嫁進了郭家，當了27年的主母，她提及：我們在東京「從世田谷-池袋到渉谷」都有房地產，唐山從漳州到江西也都有房地產，我們的生意做到南洋和印度，把香料賣到法國巴黎，因為替日本人填平台江內海而建造了台南運河，為了給窮人有個做生意的地方所以建造了「沙卡里巴」。

原來「沙卡里巴」的天元布莊兩間店面是大姑媽的嫁妝，大進鞋店是贈送舅公的禮物。祖母在最後的日子裡，所說的故事實在很令人五味雜陳—因為祖父知道拒絕日本人的大宗生意會有很慘的下場，所以他利用1年的時間安排他的財產，把祖母和阿坤兄弟送至崇安街45號；天底下真的只有「挑糞不偷飲」—沒有見財不起意者，祖父遭到全部的受委託者背叛。

祖母說1926年運河峻工，剛好生了么兒—阿坤，慶祝的流水席從運河擺至和美總部門口；那時來了一個日本傳教士—阿倍桑，祖父幫他建立一個教會。阿坤曾經說：「小學五年級被抄家後，那教會的會友排隊踏過耶穌像---」因為若不踏過去者就要挨日本人的皮鞭打一下。

郭標是不是台南第一敗家子？

兒子到成功嶺受訓，去看他時遇到台南市中西區的鄉親，他們提起和美貿易行附近的現況；也表示在當忠心的奴僕受罪與背叛主子能得到和美總部加360甲土地，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即使半夜，我們也會選360甲土地！」一個仁慈的府城首富在一個悖謬的世代，居然淪為台南第一敗家子？

我的祖父郭標本著道義與良知，1937年正值日軍侵華的初期，南洋的新加坡到巴布亞新幾內亞都淪陷，他身為台南首富，有選擇與日軍合作賺錢的機會，但他卻選擇了「拒載慰安婦」，這說明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線與民族認同。這不是敗家，而是堅守正義。

祖父的家產是被日軍強行沒收的，而不是因個人放蕩、經營不善或賭博等因素流失的。這與敗家完全不同，應該說他是「被奪家」，而非「敗家」。我們可以確定的是，360甲土地以及和美貿易行總部被奴婢竊據—這說明當時社會環境混亂，奴婢受日軍利誘，選擇顛倒倫常，背叛主人，這是大時代的悲劇，而非祖父之過。

祖父臨終前，顫抖著伸出枯槁的手，拿了一張「Jesus is living」(耶穌活著)的彩色畫作給他僅剩的兒子—阿坤，顯示他晚年仍堅持信仰，沒有向強權低頭。這不是敗家，而是精神上的勝利。他雖然失去了一切物質財富，但靈魂沒有屈服，積攢財寶在天上，並且留下「信仰」的見證。所以，祖父郭標是一個亂世的烈士，並不是敗家子。

結語

祖父年輕時即酷愛攝影，他能把小張黑白照片轉化為A4以上的彩色照片，藉此作公關，幫忙鄉親把農產品賣至世界各國，今年是他逝世72年紀念，特撰此文紀念他，紀念一位極具遠見與社會責任感的人物，他不僅是個義人，更是攝影技術的先驅，也是個偉大的藝術家，他的故事值得被好好紀錄和傳承。

各位覺得「光影下的台南首富—郭標」這標題如何？祖父透過攝影與商業智慧，把台灣從南投到高屏的農產行銷至世界各地；他與日本傳教士阿倍桑結緣之後，更是看輕世間的財富，謹守他的信仰，選擇為陌生人犧牲—當然他知道拒載慰安婦的後果，但他仍然選擇只剩下「Jesus is living」，這種異乎常人的決斷與人生觀，真的是亂世中的清流。

郭標這個名字被日軍肆意從地上銷滅，被鳩佔鵲巢的奴婢刻意抹黑，蠱惑阿金成為傳聲筒；不過，財富可以被奪走，但精神與貢獻不會被抹滅。台灣這塊土地不應該遺忘郭標，他的貿易能力結合攝影技術，曾經照亮這片土地。

我認為祖父郭標是大時代的勇者，英雄不該被遺忘，他是台灣民族氣節的象徵。阿坤是個工藝奇才，他有許多的創意及想法，應該是自幼從祖父的身教得來的。而我在台南永康創建台灣的精密工業，留下了一條供應鏈，在今天半導體掛帥的時代發揮了既廣又深的作用，應該也是遺傳自祖父的基因。

猶記2007年春節在大度山頂樓禱告時，有個聲音響起：「去找你祖父的一張照片。」一位攝影大師居然連照片都被銷毀一空！我驅車南下，隨機找了幾個地方，找到姨婆的一個兒子，他竟然還收藏著祖父郭標的一張大頭照。這位叔叔問：「你知不知道你阿公曝屍荒野？」原來阿金和細漢仔阻攔他們去修理祖父被暴雨損壞的墳墓，幸好有聲音告訴我，才讓我有機會把祖父移靈至富貴南山和祖母住在一起。我才有機會把那張泛黃的黑白大頭照，請畫家繪製成彩色的。

祖父郭標的相片臨摩大頭照

今天從兒子傳回來的資料裡，赫然發現祖父是1953年在崇安街45號死亡，而我在三個月後出生於崇安街45號，死生像一種延續；而我從小在這間宅裡，遭到阿金數次的狙殺，總是能僥倖活了下來，可能祖父天上有靈保佑。特別的是，9歲的那次被阿金用鐵條刺中太陽穴，倒臥血泊中居然被光照，而開始了我的工藝之旅，所以有能力在12歲時阿坤整個人崩潰之下，透過我的技藝養家活口，進而成為台南窮人翻身的典範。誠如茶行歐里桑所言：「你有世家的基因。」現在回想，祖父的基因真的在我身上發揮很大的作用。

作者郭立昌早年創造台灣的精密工業，為APEC領袖會議代表、第三部門專家，倡議「反貪腐(AC)/ 非現金(Cashless)/ 電商(E-Com)/ ICT/ IPR/ IIA-TES/ 微企(MB)…」贏得國際法案。